2014年9月24日 星期三

我們都只是一些無害的擾動而已


批評的最終目的也只是鍛鍊自己的眼光更銳利更能夠看穿表面,也順便檢視這些日子是否偏離了理想中價值觀的原型,除了自己之外,沒有辦法改變誰。
最後或許真的會掉進尼采的圈套裡。


第一則:20歲以後你一定要學會,別在最能吃苦的年紀選擇了安逸

用Google搜尋的前幾個項目交叉比對,應該是阿里巴巴的馬雲說得沒錯。他的祖籍在中國大陸,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並不意外,而且感到同情,同情現在中國大陸的年輕人正經歷急速擴張必然面對的鬥爭,「奮發」、「吃苦」、「向上」、「耐勞」這些非常勵志,但是問題這些拚命的行動是為了「開跑車」、「住飯店」、「拿高薪」,那和連勝芠的競選廣告裡的年輕人有什麼差別。物質生活決定一切,必須被他人目光填滿的價值觀什麼時候才可以停止。可怕的是,這類的文章在這一代竟然還被廣為流傳,已經被視為學術殿堂的交大也無法倖免,這些手中相對握有資源的人每天被這類「踏著別人屍體往上爬」的惡意給洗腦,將來會如何善待他的同類,我完全可以想像。
雖說教育就是一場知識的複製,但是作為思考主體的我們怎麼能夠這麼輕易被上一代的價值觀給說服。為什麼我們的教育沒有辦法讓我們理智地分辨,什麼是應該被留下,什麼又是應該被淘汰的。
一直以為台灣人至少在民智方面已經從墳墓裡活絡了起來,結果沒有。


第二則:具有美學教育的教科書

簡單來說是認為「具有美感的國小課本對於美學教育是有幫助的」。
但我認為這是本末倒置。
「認為這樣的課本比較有美感」其實沒說出口的是「認為那樣的課本好醜」,這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是雙生的,不是主事者口頭說沒有就可以不去觸碰。
於是問題又回到網頁的簡介中看似已經澄清的「試圖定義美」的問題,即使提供了14個版本看似提倡多元主義,但是只要否定了原版的水彩畫,就是對多元主義最直接的諷刺。
更理想的應該是「觀看角度」的養成,如果同一張畫能夠培養出七種八種角度去欣賞,而不只是免洗餐具用完就丟的思維,那麼每一件在世界上存在的作品都有一定的歷史一定的層次。
我把問題丟還給作為欣賞主體的人了,因此如何培養小學生欣賞作品,從中提煉出意義並和自身產生關聯,才是真正重要的事。這牽涉到意識形態的塑造,是更底層的事。
因此對於這個計畫,我只希望這些負面否定的言論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第三則:情人的加分扣分,請遵守貝氏定理

最慘的來了,看得出來作者立意良善,想要將科學與文學結合,用愛情故事包裝貝氏定理。
非常有挑戰的任務,但是作者從起點就已經準備往廁所衝,因為他把情感給「量化」了。資本主義的起手式正是量化:把勞動力轉化成貨幣價格、用考試分數分成好學生和壞學生、大學教授重視績效而忽視和學生的關係,種種原因都是為了便利和效率,在上面躺著賺錢的人才沒有那麼多時間培養人情味。
有些底限必須守住,我認為「量化」就是其中一項,要時常想起人之所以身而為人,和房間的垃圾桶、巷口的水溝蓋最大的差異才行。



「尼采指責席勒在驕傲地宣示「相互擁抱吧,百萬生民」時,根本就是不知所云。如此地「全體意識」不僅必須感受人類互相施加的無數痛苦,也無法對以下事實視而不見:那就是人類「整個來說並沒有什麼目標」。在限縮其觀點的保護下,個體或許可以替自己訂定目標,但是整體始終在終點,因為它已經是個整體。」(《尼采:其人及其思想》,頁182)

越來越有這種感慨,尤其看到仁川亞運中韓大戰的直播網頁旁的網友留言:"中華隊一出國門,慘不忍睹"、"提前結束吧!丟人現眼"、"輸的一屁股"、"打假球打到國外喔"、"沒關係大家回國內個個都是英雄.中華職棒俱樂部等著各位來耍寶"之類的言論的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是我被理想衝昏頭了嗎,還以為可以撼動這無聊的社會,但這些人的思維根本不是我能夠影響的。
是不是到頭來只能朝向提升自我的修行前進呢。




2014年9月12日 星期五

試論個人主義與存在主義之異同


如果論文題目是:試論個人主義與存在主義之異同。
但是等到真正寫完的那天,可能也到了不太在意這兩者差異的年紀,變成工具存在補進社會機制代謝掉的上一代留下的空缺。如果人類社會有個陰謀,就是讓我遠離知識,為工作忙碌得再也沒有體力和精神對抗那些太困難的命題。存在主義、尼采、和聲學、黑洞和相對論、輪迴、菩提和涅槃、混沌理論、老子的思想、拿撒勒的耶穌,細數這些好像這輩子沒有機會拜見總會被遺憾的情緒灌滿全身的浩瀚而莊嚴的知識,似乎時間不太夠了。如果有一類讀物是專門誕生為了給20歲到30歲青年震撼教育的,這些就是了,再年輕一點靜不下心也看不懂,再老一點受生理機制和社會馴服已失去好奇心。不僅僅是受到荷爾蒙驅使想要引人注意,是心智和身體恰恰好達到最完美的平衡,好像這個時間點正適合開闢意識的疆土,每走一步都是前所未見的新境界。一棵樹的枝葉要有多壯觀,地底下的樹根就要有多繁雜厚實,現在這個年紀就像在長根,雖然未來不一定能把樹枝樹葉長得欣欣向榮,但至少曾經在漆黑的地底下努力開拓過了。
暫時性的有一點點小小遺憾。

2014年9月7日 星期日

世界結構和心靈結構有《齊瓦哥醫生》但重點是Yuki Murata


1.
有一種說法是,當世界結構和心靈結構相似時,這兩者才能夠建構起交換意義的頻道,世界可以進駐到會受衝擊、會感覺的心靈,而心靈能夠解析世界的模樣,所以,若心靈要能容納所有原真、前衛、奇幻、反直覺、反邏輯、富有啓發性的思想,溫潤、憐憫、慈愛的情懷,全人類存在命題、生命意義到所有物種、宇宙起源、時間本質這些還沒有唯一答案的問題(或許答案正是沒有唯一答案),心靈本身就必須是那樣程度的巨大、寬厚,尊重差異的意義和多樣性的可貴,而了解到所有事物都是支持本質上不同於己的必要力量,才撐得起那容納一切的世界。
同樣的,如果要創作出命題觸及的面向如此廣泛又深邃的作品,作者的心靈結構就是一座海洋。

2.
「然後,是從這種和平、天真的溫和,一下子就跳到充滿血和淚的集體瘋狂的世界,跳到無時無日不再做合法而有報酬的屠殺的野蠻世界。……我以為一個人總不免要為這些事付出代價。你必然比我記得更清楚,分崩是如何開始的,一切如何突然崩解於一旦——城市的列車和食物、家庭基礎以及道德標準。……就在那個時候,謊言降臨到我們俄羅斯的土地上了。最大的不幸,萬惡的根源,是個人對自己意見的價值失去信心。人們以為依照自己的道德意識去行事是落伍了,大家必須在合唱團中一塊唱,並根據那些正被塞入各人喉頭的他人的見解生活。跟著是華美辭令的力量興起,起先是沙皇式的,然後是革命式的。……這一社會罪惡成了一種流行病,到處傳染。它影響了一切,沒有一樣事物不受它的影響。我們的家庭也傳染上了。有些事不對勁了。不再像我們往常所看到的那樣自然、未經琢磨,我們開始白癡似地彼此賣弄。某種虛有其表的、人為的、強迫的東西潛入了我們的談話——你覺得你必須多少懂得了一點某些關乎世界存亡的論題。像拔夏這樣敏於鑒別、嚴於自律、精於區分表象和現實萬無一失的人,怎麼竟然沒注意到潛入我們生活中的虛假呢?……」(《齊瓦哥醫生》,頁546

「當然,不僅是在莫斯科或俄羅斯有這些華麗的大道,街上美服華冠的花花公子手挽女友,乘車招搖而過。那種大街,大街上的夜生活,過去一個世紀的夜生活,在競馳的馬匹和花花公子,存在世界上的每一個城市中。然而十九世紀,自成一格的是什麼?使它成為一個歷史性時代的是什麼?是社會主義思想的誕生。不斷的革命,熱心男兒死於軍營,作家絞盡腦汁咒詛金錢的罪惡,挽救窮人的人性尊嚴。馬克思主義興起,它揭露罪惡的根源,提出拯救之道,它變成了那個世紀偉大的力量。而華麗的大街還是華麗的大街,骯髒與英雄主義,墮落與貧民窟,宣言與兵營,依然照舊。……」(《齊瓦哥醫生》,頁618

《齊瓦哥醫生》一路從1905年一月革命沿著被雪淹沒的鐵軌朝1917年的十月革命、一次、二次世界大戰前進,作者寫了近二十年,故事也充滿戰爭革命流著血刻畫了俄羅斯劇烈晃動的二十年。
故事人物的對話裡不斷出現我們、人性、時代、世界、集體感、代表性,這些把眾多獨特個體製造的可能性打包成單一現象的字眼,如果是平常在網路路邊看到,心裡最初念頭總是負面,草率、不負責任、略顯扁平、這筆者臉書看世界,然後失心瘋開始拚命找反例。但是在俄羅斯文學出產的品質保證跟前,沒有一次懷疑,應該不止我的崇洋媚外、遠在亞熱帶小島上局外人的身份、多少被諾貝爾文學獎的光環蒙蔽,一定還有別的和讀者無關的核心價值在。
用偏左的角度看偏左的作品算是合情合理,在近七百頁的《齊瓦哥醫生》裡充滿鐵路工人罷工、強迫勞工到前線挖壕溝、過街買牛奶會碰上游擊隊和哈薩克騎兵的槍林彈雨、整個冬天剩下馬鈴薯和馬鈴薯湯、難以想像的寒冷必須把衣櫃拿去換木柴、即使在舊沙皇時代是醫生在革命新時代也有可能去發送木柴、沿鐵路的村莊都在戰火後成為廢墟、今天是保皇派的白軍佔領明天是共產黨的紅軍、擔心著得罪新政權明天就會被抓去政治審判,貧窮、疾病、饑餓、戰爭、政治鬥爭,內容的所有意義實在超越一個90後所能批評(老媽:我們以前禮拜天都要去田裡幫忙,哪有空像你在臉書發廢文),只想著那個時代的世界結構之巨大,或許也因此造就了眾多入世如地藏王苦行悲憤又自責的作者,沒有學院裡高高在上的自傲枯燥又自爽,他們活在地表上,好像觸手可及又泛著光,那樣的心靈質地會讓同樣身而為人的其他人深深感到光榮。

3.
「重看《齊瓦哥醫生》,還是被它樸素的甜美所感動。我一直都在尋找一個「拉娜」,那是真正「簡潔有力」的精神在相愛。我並不憧憬俗世的愛,身體和身體的並棲,常從一點靈魂的狹隙裡製作出像腐爛木頭般的愛。我強烈地渴望成為一個「教士」,將自己整個舉起奉獻給一更抽象的精神,而在這樣的奉獻下修束自己的性格,而對「拉娜」的愛更是能相融地熊熊燃燒。如此的境界對我太美太高,真的是可以激發我不斷舉步向前、長途跋涉的一片生命薄霧。」(《日記:1991-1995》,頁163

偶像的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餿水油鳳梨酥也要吃,再厚的小說也要看。被她形容得如此美麗的作品在她描述的當下自己卻沒看過,心中還是有點遺憾。

……他們彼此的相愛,是因為他們周圍的一切都願意他們相愛,頭上的青天,天空的浮雲,腳下的大地,地上的樹木都願意他們相愛。或許環繞他們的世界、他們在街上遇到的陌生人、他們散步時所見到的曠野,以及他們相遇或居住其中的房間,見到他們相愛,比他們自己還要高興。……啊,使他們結合並如此相像的,正是這個!即使是在他們最豐盈最任性的幸福時光,他們也從來不覺得那是整個大宇宙中的一種昇華的歡欣,……對他們來說,這種與整個宇宙的結合是生命的呼吸。把人類捧得高過大自然中其他的一切,近代對於人的嬌養和崇拜,從來不打動他們。建立在基於這樣的一個假前提之上的社會系統,及其政治制度與設施,在他們看來只是些悲哀的外行,全無意義。」(《齊瓦哥醫生》,頁671

這段寫在拉娜撲倒在齊瓦哥棺材前道別的段落。全書要熬到第十三章才有齊瓦哥和拉娜精彩的近身肉搏,但是沒有前面五百頁海量的關於政治時空、社會情境的描述,關於那個時代下生命顛頗的不可預期,或許也就不會有兩人像隔著幾次錯過的輪迴般的日夜思念去襯托出愛的堅毅和純粹。

4.
廢話這麼多其實只是為了Yuki Murata的〈Gift〉,不斷讀到在大風雪中幾乎不能前進的火車、註定在革命壓境後必須頹敗的城鎮、游擊隊衝不出白軍包圍只得往更深的森林躲藏的景象,有點壓抑,大喊也出不了聲,整個廣大的西伯利亞都被調成靜音,但是四處又冒著黑煙和火光。
即使暫時迷失了方向也不放棄尋找復甦的跡象,聽起來大概就像這樣。